兔子君

【忘羡】檐下雨

病梅客:

        姑苏蓝氏仙府云深不知处,自江南浓郁的金粉气里僻开的一副山明水净。从山门拾级而上,眼前是缓缓铺陈开的人间至景:青苔披覆的石阶,青藤缠绵的古木,信将晨昏分作两地的山峦,并着千年雨落淘澄的青天,恰是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。
        蓝家先祖遁入空门,凭方寸之身丈量偌大天地,于红尘游走良久,只择了这么一处栖身之所。江南自古繁华,姑苏更是人间烟火流连之所。云深作为修行之地坐落于此,虽处深山中,却是倚着俗世的影子,竟是不惧凡尘衰红招惹了朗月清风,亦不乏大隐隐于市之意。
        蓝忘机幼时每每自山外归来,总免不了要从姑苏城内走上一遭。姑苏城未有片刻寂寞。吴侬软语入耳最是娇俏,小贩穿行于白墙青瓦间,叫卖声拖沓得悠远而绵长。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,可天空却总是澄澈,就连打马扬起的尘埃也被悉数吐纳干净。蓝忘机自喧闹的人群中穿过,是不曾贪恋半分。泛舟于秋波之上,轻轻浅浅的钟声自天尽头传来,乍现的日光堪堪悬于头顶,似是摇摇欲坠的模样。他一路伴着风尘归来,循着春意渐深的路径踏入一方草木青葱,霎时便与尘世了断得干净,只将心跳付与鸟鸣泉潺,云深的山水清明,是檐上积雪累出的禅意,映着夏日倾泄的星河,拟熨帖一川清溪拟作枕席,风月勿扰,且以梳开的长风为伴。
        蓝忘机素来喜爱在静室的屋檐下听雨。他生性缄默,无甚知己好友傍于身侧。幼时下山去,见得长街上垂髫小儿你追我赶得热闹,寻常人家的孩子,揣着市井闾巷的龙虎劲儿,便有底气可放肆哭笑。他尚且懵懂不谙世事,却知身为蓝家二公子,该当矜持如斯。于是他自觉地长成茕茕孑立的模样,打小便戒了与人纠纠缠缠的依赖,行至草木枯索处也不过一人一琴一剑而已。为此,他喜极了檐下听雨。天地宽窄倏然开阔,鼻息化作人间轻烟徐徐拂面,唯一身寄予此间而已。又或许是他偏爱此生荒废处,偏爱平地一声巨雷惊蛰,丝毫不逊于烈烈劫火焚过荒原,半枯犹荣,却是青青如旧。
        直至弱冠,还有往后逾十二载的岁月,他依旧于檐下听雨。雨脚频敲疏楼,愈发紧密,他却是无心理会。只于案几上置一壶浊酒。酒气酸涩,入口似是灼伤了肺腑,火辣辣的疼。这疼挨着喉头淤化不开的伤心咽下,郁结成心间的三寸夺命刀,一丝牵动便是剧痛穿过四肢百骸。于是他得以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清醒,如幼时旁观孩童嬉戏般旁观苦海中挣扎的众生,同时不顾一切地涉足其中。以入骨相思作腮,他大抵是不惧细水长流的温柔,是以来去自由,不染纤尘,却犹是在眸中藏下方圆寸地儿,收敛只与一人有关的种种。
        想来他此生有幸被孤独薄待,是以搏得上苍垂怜,在求索不得的磨折后恩赐他失而复得的惊喜。临别时他不曾失态半分,却在重逢时,只消一瞬笛音入耳,便有心头冰河应声解冻,至于岩浆般喷薄而出,哭湿襟怀。
       隔世的笛音破空,呕哑不成曲调,他却听成天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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